北雁南飛－金門

算算時間，從埃及回來也快一個月了。撇開三千多張的照片不談，堆積如山的公務讓我幾乎忘記曾經去過這樣一個遙遠的國度。今天中午接到同團楊大哥的電話，詢問關於照片的事，才把我又拉回那個黃沙漫漫的地方，思念起關於那裏的人與事。

人的記憶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有些事你以為這輩子都忘不掉了，事過境遷之後竟然怎麼也想不真切。有些事在發生當時只是不經意地被鏡頭收藏，事後竊總是在心頭縈繞。

你問我，關於這一趟旅程記得最真切的是什麼？

說來慚愧，大部分的過程我都記不清楚了。今夜整理照片，有些照片激發了我的記憶突觸，這一篇算是一段追憶吧！一段對於遙遠時空的思念。

說來奇怪，在埃及對於金字塔的第一印象，是從城市的縫隙中遠觀，當時的確很興奮，終於能親眼見到這古代西方七大奇蹟中唯一的殘存。但真的到了吉薩金字塔區(Giza)，我抬頭仰望最高大的古夫金字塔，卻突然有一種：「原來金字塔不過如此」的感覺。太過精準的堆疊反而讓我感受不到所謂「神秘的氛圍」，周圍的遊人喧鬧，駱駝糞的氣味薰人欲嘔，讓我對原本對這裡的美好印象大打折扣。

直到繞過古夫金字塔(Great Pyramid of Khufu)某段稜線回頭看見太陽沿著金字塔的斜邊緩緩消逝，心中卻突然有種淡淡的感觸，背後馬蹄聲達達響起，深栗色的駿馬拉著馬車往另一個方向前進。那種感覺就像是－

自己正在冷眼旁觀著時光的流逝

四千五百年前，古夫王看著太陽從自己將來的陵墓消失時，一定很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夠像太陽一樣從另一端升起吧！

只是新生的生命不比太陽，原來的太陽落下後，同樣的太陽會再度升起，而舊有的生命消逝後，一切的愛恨情仇都歸回原點，就算重生，過往的記憶都將灰飛煙滅。

不變的只有長眠之處的建築，無論周圍怎麼改變，依舊堅毅地站立在地表上，目迎每個日出，目送每個日落。

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原來現代開羅的市區已經開發到金字塔的周邊了，沙漠中的漫漫黃沙將城市的天空籠罩上一層煙塵。

金字塔依舊是金字塔，延續亙古不變的看望，縱使當初建造它的人連長相都被人遺忘。

除了金字塔，埃及由南到北的幾個神廟友都在這次的行程中，當然最南端的阿布辛貝神殿（Temple of Ramessses II (Abu Simbel)）是不會讓人遺漏的停留點。

很難相信這樣的一個巨大神殿竟然在三千多年之前就被興建在這樣的沙漠之中，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現在所見到的神殿是1960年代經過現代工程技術遷移後所呈現的結果，神殿背倚的，是一座人造的假山。

世界上是不是有些東西真的不會改變？

或許該說，世界上是不是有些東西人們不希望它們改變？為了維繫這樣的不變，人們願意費盡每一分氣力來成就？

我相信後者，最好你也是。

太多的神殿讓人記憶混淆，就像光看光影變化，很難從照片看出拍攝的時間到底是清晨還是黃昏。

有些我們一直深信的東西，其實完全不是那回事。就像很多人以為尼羅河沿岸的神殿都金字塔的年代相差都不會太遠，事實上許多與金字塔之間已經差距了一兩千年。

孔翁波神殿(Temple of Kom Ombo)的後牆浮雕有人們對於身體健康的祈願。羅列的手術刀、骨鋸，還有許多的外科手術用具或許是一種獻祭，膜拜神廟的神祇以求得疾病的康癒。

天空之神荷魯斯（Horus），頭戴象徵上下埃及雙王冠的黑色花崗岩雕像站立在艾德芙（Edfu）的神殿中，從兩千多年前就以這樣睥睨的姿態俯瞰著來往的人們。

夕陽下，荷魯斯神殿(Temple of Horus)染上了絢爛的金黃，宛如一幅千百前年就已經完成的神話幻境。

埃及有句諺語：「喝過尼羅河的水，你一定會再回來。」

我無緣飲用這世界第一長河的河水，卻有幸隨著河水漂流了幾個晝夜，看到了幾次日昇日落。沙漠邊緣的落日有一種奇異的魔力，沙塵將光線折射的更加迷離，在這明與暗交接的時刻，真的會讓人相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你問我做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跟著同行的友人走下了郵輪，換搭當地人做的渡輪到小茶館裡看人抽水煙，然後趕在晚餐前再搭船回房間。

尼羅河西岸是亡者的居所，卻在晨曦中有了瑰麗的色彩，光影變幻之間，顯現出比人間更炫爛的世界。

或許，對於沙漠民族來說，死亡是超脫塵世苦難的最好方式，另一個世界裡部會只有漫漫黃沙。

哈姬蘇女王神殿(Temple of Hatshepsut)、卡納克阿蒙神殿(Temple of Amun at Karnak)、路克索神殿（Luxor Temple），屬於亡者與王者的一切，都在埃及這個時空悠遠的國度相會，風雨晨昏，起建頹圮，我們循著前人的足跡踏上這些土地，留下這些足跡的人們早已消逝在時光的洪流中。

朋友要我帶回沙漠中升起的第一顆星星，但我只帶回了最後一顆落下的星星，在呵氣成霧的清晨裡，一群人等待著星星落下，等待太陽的升起。

貝都因族少女有著天真的笑顏，成年男子卻總是深鎖著眉頭。

是不是隨著歲月的增加，萬物就無可避免地會累積些什麼，這或許是為何那些經歷千年歲月所留下來的東西特別讓人感動。不夠堅強的，早在光陰的重擔下消逝無蹤。也因為時光這樣的淬鍊，「千年不滅」才會顯得如此珍貴。

「真的有什麼是千年不滅的嗎？」

仰望維修中的沙卡拉（Saqqara）階梯金字塔(The Step Pyramid)，層級而上的施工鷹架裡，忙碌的維修工人努力地延續這座第一個成形的金字塔，讓它延續維持了將近五千年的面貌。

「如果不努力經營，這些金字塔能夠繼續下一個千年不滅嗎？」

萬里無雲的天空看似明朗，卻沒有人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伊斯蘭開羅」 是此行意外的驚喜，一日五次的穆斯林祈禱聲將人的思維從紛亂的塵世中帶離，進入一種舒緩而悠遠的寧靜。

「或許這才是人們所追尋的真正千年不滅吧！」遠望櫛比鱗次的清真寺宣禮塔與圓頂，我是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