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江嘯臥」是我決定常訪金門的開始。
那一年,我30歲。
背起了行囊,我放下了工作,獨自往海那頭的國境單飛。當時的我,而立之年始知自己還不夠獨立,就像現在的我,年屆不惑始知惑。
我站在嘯臥亭前,目送我到金門的第一個落日,夕陽餘暉照射下,我原本紛亂的心靜了下來,我遠眺大海,心裡作了一個決定:「每年的生日,我都要來一次金門。」。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地方能讓我的心安定,雖然這個地方遠在邊疆。
來到這裡之前,「虛江嘯臥」對我的意義只是一些旅遊介紹上的文字。
文台寶塔塔南有「虛江嘯臥」的硯石,乃明朝大將俞大猷駐金時所題鐫,虛江為其字,鄰旁岩壁有門生雅士題鐫,是金門摩崖石刻最豐富的地方。
金門國家公園網站上的簡短敘述是我對這裡的第一印象,等到實際造訪,我才發現,文字不只是文字,而是人們抒發自己情感的方式。
「虛江嘯臥」,明朝抗倭名將俞大猷戍守金門時留下的題刻。號虛江的他據說公事辦完後常會到金門城外的這裡登高遠眺。
人們總喜歡說他「在南磐山上臨海遠眺、滄海波濤,心中頓生萬丈雄心」。如果真有雄心壯志,又為何要常常嘯臥於此?是為抒發辦公時積鬱胸中的鬱悶之氣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這裡看海很有「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的感覺,雖然這裡沒有高山,但海的遼闊卻包容了更多。
「後樂亭記」是俞大猷的門人楊弘舉戍守金門時在「虛江嘯臥」石碣前蓋了「後樂亭」後刻的,雖然流傳到今文字已有錯落,還好明代洪受的「滄海紀遺」中保留了最早的文字:
虛江為誰,都督俞公別號也,公曷以嘯臥於茲耶?初,公以乙未武進士加千戶秩,來守金門,期年而化。暇時嘗遊息於此,故自題曰虛江嘯臥云。公為秀才時,即喜誦范文正公先憂後樂之語,慨然慕效之,嘯臥豈自暇逸乎哉?必不然矣。夫公文武忠孝,所至人誦其名;生平以理自信,雖百折不少挫。其視文正,殆後先一轍爾矣。公在金門,嘗有志搆亭;後因陞去,遂不果。余後公二十二稔,乃來繼治,思以闡微公志也。故命工甃石,搆是亭於石,題之於前,復扁之於後曰後樂。於其樂也,見山川人物互相輝映;後有登亭焉,亦有聞風而興者乎!遂僭記之。又從而歌曰:嘯於斯,臥於斯,留芳百世肇於斯。時嘉靖癸亥首春之吉,門人晉江楊弘舉記。
我讀著書上的文字,遙想當年俞公舉止行誼,當時的他一定很受人民的愛戴。
楊弘舉除了留下「後樂亭記」之外,還在另外的石壁上勒石為贊:「汪洋滄海、波浪怒來,我有片物,揮之使迴」。我很喜歡這篇贊,讀起來讓人豪氣頓生,很有力挽狂瀾的氣魄。
上面的「砥柱」沒有落款,國立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編印的「金門馬祖地區現存碑碣圖誌」一書將此碣的年代定為明嘉靖四十二年,為汾陽呂瑞麟書,呂瑞麟是清朝人,故書上的定年有問題,不然就是題刻人弄錯了。
明隆慶六年(1572年)泉州府丞丁一中與友人來此,題了一首詩:「飛旆乘風信海潮,金門城外徙岧嶢。南溟地接三山近,北極天連萬里遙。逸客淹留塵跡偏、將軍嘯臥瘴煙消。蒼波漠漠情無限,欲附歸鴻向日飄。」整首詩給人的感覺很有海角天涯的味道。
「觀海」兩字本來的落款不清楚,被認為是清代的石刻,現在則被推定是明萬曆三年趙有開所書。也是遊人題興之作。
「大觀」兩個字是清康熙年間的朱杰所題。朱杰是清朝武官,曾任澎湖水師協副將,統帥兩標水營,是守護台灣海峽的重要武將。「大觀」兩個字題於他任職台灣前,是武舉人在此遠眺滄海遼闊後留下的字跡,而他也是將「後樂亭記」重新刻過的人。
呂瑞麟是清代總兵,「如畫」是他到此遊玩後的頌景之作。題字後三年後,他被調到台灣,擔任台灣鎮總兵,是台灣地區當時最高軍事首長。
民國十九年的「勿忘國恥」就不是文人雅興了。那一年,北伐完成後,全國剛統一不久,只是沒幾年就爆發了九一八事變,開始了中日之間的長期抗戰。
這塊石碣的落款是民國十九年,那時候還沒發生九一八事變,不知國恥所指為何?
現在的「嘯臥亭」是重建的,不知為何擋住了「虛江嘯臥」的石碣,而新建材與舊石刻看起來也不甚協調,不知道再經過時間歷練一程後,兩者是否能夠融為一體。
「嘯臥原非暇逸」,嘯臥,原本就是一種豁達的心境。多少文人雅士曾經在此駐足,捫心自問,幾人能夠放開心胸,真正嘯臥在此?只有一望無際的大海及偶而經過的清風能夠暫消由人心中的塊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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