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空降樁

極善與極惡推到盡頭,終究會碰面。

黃克全《斑枝花》

反空降樁

冬末初春的島嶼,赭紅色的土地上覆蓋上了鮮黃色的花朵。

原本,金門的地貌是以低山台地為主的,就算有大面積的平地也多是隨風揚起煙塵的沙地。1950年代之後,由於大規模的植樹,金門的土地不再風沙飛揚。接下來的20年間,金門經過了十八次的土地重劃。經過重劃的土地也被人們重新整理,於是原來凹凸不平的地表變成了平整面貌。

平整的土地適合耕種,也營造出金門許多地區沃野千里的景觀,尤其是冬末的油菜、初夏的小麥與深秋的高粱,塑造出來的田疇美景,更是讓許多遊人心醉不已。

但問題是,平整的土地在戰略上極為不利,敵方隨時可以用空降的方式登陸內地。在這樣的考量下,金門的田園美景出現了其他地區少見的軍事地景-反空降樁。

反空降樁

在金門,只要面積稍微大一點的平地,都不難看見一根根的水泥柱,這些水泥柱就是「反空降樁」。「反空降樁」是以鋼筋為骨架,以水泥灌漿而成的方形柱。整根柱子寬與厚大約15公分,長約6公尺,其中的1公尺在柱子豎立時會埋入土中。柱子頂端大多會有3根大約20公分長的尖銳鐵叉。當敵人的傘兵降落時,這些鐵叉就會刺掛住敵方傘兵的身體或是降落傘。

一般而言,每根反空降樁堅的距離大約是30公尺,在設立的初期柱子與柱子間還會拉上鐵線,不過現在所看到的反空降樁間已經看不到這些鐵線了。

說真的,在田野間出現這些水泥柱,在景觀上是非常突兀的,更何況,反空降樁所在的土地通常是民家私有。而且,在這些反空降樁的地面周圍常常會放置成堆與柱頂相同的鐵叉。如此一來,農民在耕地時,不但要閃避這些水泥樁,還要留意腳下別踩到了鐵叉。對於早期赤腳耕種的農民來講,或許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敵人被掛在柱子上,但是每個人的腳板或多或少都曾經被這些地上的鐵叉招呼過。

反空降樁

作家黃克全的小說《斑枝花》塑造了一個充滿正義感,讀到祖先史蹟時會義憤填膺的主人翁「薛十一」。「薛十一」讀到史冊上自己當官的祖先在明朝嘉靖年間,漳州土匪林三勾結倭寇阿土機攻入金門島,鄉親們躲入官澳城堡避賊時,竟然帶著白金,背著兒子自己逃跑,視堡內居民性命不顧的紀錄後,努力讓自己成為島上的青年才俊,成為官場的「不動明王」,盼望能夠藉著自己或者是誰的某種努力能夠擦拭掉這份醜惡的歷史跟力量。

但是當歷經了砲戰,島鄉步入另一個「眉目俊秀日清月朗的新年代」之後,身為水泥廠總經理的他,遇到了岳父求證防區是不是有意在各地空曠天野間埋設反傘兵空降的水泥樁。

「既然是上面的意思,不可能推翻。更何況這是軍事工程。」薛十一岳父吸了口長長的煙再吐出:「假如能爭取到外包的話,你想想,要多少車砂石與水泥,這是一筆大生意。」    黃克全《斑枝花》

也難怪,血性青年看見「紅的淒涼慘烈的紅花」,彎腰下去撿時,右腳會忍不住的跪了下去,會想起四百年前城破的那個夜晚,那個在火光與暗影中「左手抓緊四十兩白金右手抓緊背上兒子」的祖先,會不由得「一陣痛苦的冷顫襲上身來」。

極善與極惡推到盡頭,終究會碰面。」某位哲學家說的。 

反空降樁

金門為台灣站了不知多少年的衛兵,金門人的生活不知道為了保衛台灣人有了多少的不方便。戰後豎立的反空降樁,傷害的敵人跟地雷一樣,比自己人還要少,或者是,根本沒傷害過一個敵人?它們的存在,見證的不是實體的戰爭,而是一種對立的意識型態,一種假設的恐懼。

話雖如此,看見被拔除後棄置在聚落井畔的反空降樁,心情其實還滿複雜的。

我不知道,在這裡看見它,心裡該高興?該害怕?

還是,該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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