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遠的地方是遠方?

我不知道。

人們告訴我,遠方,就在邊界的彼方。

所以,我不斷的往前走,走到前線的前線去尋找邊界。

邊界,一個真實的存在,聽起來卻是如此的虛幻。

我從太平洋邊的島嶼飛行到大陸邊的另一個島嶼,想看看人們所說的邊界。

到了金門,人們告訴我,這裡不是邊界,只是前線,前線的前線才是邊界。

我到了港口,登上船,去另一個更小的島,人們口中前線中的前線。

烈嶼,島的名字。

九宮碼頭是我對烈嶼的第一印象,中西合併的半幢屋宇旁,有隻高高聳立的風雞。

風雞,烈嶼的象徵,如金門的風獅爺般守護著島嶼。

我仰頭看著風雞,想著麥田捕手對我的守護。

就在碼頭的另一端,我看到了另一種守護,對家國的守護。

九宮坑道又稱四維坑道,是一個雙丁字型的水道,總長度790公尺。是戰時重要的地下運補碼頭,一方面防禦水道水域的安全,一方面可作為小艇地下坑道的天然堅固掩體,承平的年代裡,它成為戰地記憶的殘存。

原來的國軍營舍如今成為了金門國家公園的遊客中心,坑道雖然還是坑道,來往的卻已不是草綠青年,而是來自四面八方的遊人,如果不是堅守崗位的蠟像提醒,人們不知是否記得當初開創的艱辛。

離開了九宮坑道,我騎著從大金門一起運過來的機車開始了旅程,我要走過麥田捕手曾經守護過的土地。

八二三炮戰的時候,父親在金門,在砲彈如雨落下的時候,為了國家在前線守護。我騎著車,走在由戰備道路改建的車轍道上,試著想尋找屬於父親的故事。我的麥田捕手,厚實的大手守護著國家,守護著家人,如今我在他曾守護的土地上,尋找他在島嶼的痕跡。

路旁的野菊花是這段旅程起點的裝飾,風帶著浮雲一樣的我走在這道前線的前線,尋找麥田捕手過往的榮耀。

在那個情勢緊張的年代,在據點裡與袍澤朝夕相處能培養出怎麼樣的情感?義無反顧?兩肋插刀?如今硝煙味散去,五六據點也不再神秘,成為國家公園開發的景點,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就像是據點旁金色沙灘上的風之痕,不斷的瓢移堆積,終究化成了歷史的痕跡。從據點看出去就是金烈水道,不知道麥田捕手看望這條歸鄉路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從碉堡裡看海,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在將軍堡裡,隔著哨亭,看著前方如鏡面般反映點點波光的平靜海面。

屬於爭戰的過往已是陳跡,不管這裡曾經有過怎麼樣激烈的戰事,現在只剩下沿海的碉堡群能夠為這些過往做見證。

「將軍堡」是小金門沿海碉堡群中知名度最大的一個。高知名度的緣由來自於八二三炮戰時,曾經同時有三位將軍在這裡與當時為國防會議副秘書長的 經國先生晤談前線軍機。 經國先生的親至前線對於當時前線軍民士氣的提振發揮了極大的功效。

我向下走入坑道,水泥構築的長廊裡,從射口斜射進來的光線讓單調的灰色坑道有了明與暗的光影變化,明暗交錯之間,不知道多少年輕的生命在這裡來回盤旋。如今,只有偶而經過的遊人腳步聲在長廊中迴盪,呼應射口外永恆不變的海潮之聲。

「海潮之聲」給人浪漫的想像,不知海潮之音相伴入眠的感覺是否浪漫?坑道裡或許什麼都缺,但是海潮之聲永遠不虞匱乏。就像現在,層疊的床架隨著部隊的撤守而消失,唯一留存的,只有牆壁上「士官兵寢室」的紅字,告訴後來的遊人這裡曾經有的過往,但不斷的海潮之聲一如過去的每一個日子,在寢室中迴盪。

離開將軍堡,沿著車撤道往前,眼前是一副閑靜的農園景象,彎進往后頭的小路沒多久,就可以看到小金門另一種的守護-風獅爺。

這是一片高梁田,后頭風獅爺就在聚落的邊緣守護著村民的安全。

后頭人是幸福的,我有麥田捕手在懸崖邊緣保護我不會墜落,他們有風獅爺抵擋來自北風的煞氣。

雖然我是在麥田捕手的保護下成長,但是他嚴肅的外表卻讓我不敢接近。

他很酷,酷到有時候我會忘記他的身體也是有溫度的。

那個時代的男人總是不苟言笑的,似乎有一道高牆將他們所有的情感都隱藏住。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這個有著高牆的堡壘被稱為「鐵漢堡」。

走進了鐵漢堡,才發現外表看似單調無聊的堡壘其實有著多樣的戰鬥工事。這些機槍堡、防砲堡、彈藥庫、消防水池,還有地下坑道,都是為了守護黃厝聚落還有金烈水道而構築。

當我漸漸成長,我慢慢理解,我以為是酷到沒有體溫的麥田捕手其實對我有最深的情感,不然他怎麼能忍受長期的孤獨,默默的在麥田邊緣為我守護?

鐵漢堡的守護,黃厝人也知道。雖然有風雞在這裡阻擋邪煞,但是真正讓聚落免於風沙之苦的是鐵漢堡,所以1997年駐軍撤守後,黃厝人積極的想辦法保留住鐵漢堡。

被保護的人,一直都知道守護者恩情的。

在金門,風獅爺是每個聚落最深情的看守。

到了小金門,守護村境的重責大任則是交給了風雞。

風雞佑烈島,烈嶼永安康。

這個前線的前線有風雞看守,自然邪佞不侵。黃厝位在烈嶼的東北角,每年冬天的東北季風首當其衝,所以黃厝不只一隻風雞。

就像黃厝不只一個堡壘一樣。

另一個堡壘叫做「勇士堡」,其實與鐵漢堡間有地下坑道相連的,只是不同的開口顯現出兩個堡壘不同的性格。鐵漢堡高大的城牆隱藏住守護後方的多樣工事,勇士堡則是綿長深邃的坑道表現堡壘對土地的深情守候,一種從表面看不出的深情。

我的麥田捕手,曾經和這些在前線的前線聯成一線的碉堡一樣,與其他年輕的生命在砲戰期間為國家人民看守。22萬7000多發的砲彈如雨落下,槍林彈雨下的父親是親身體驗戰爭的。

而我的麥田捕手卻不輕易提起這段過往,就像對我的守護一樣,他覺得這是責任。

說到責任,我想到了黃厝後埔頭聚落聚落裡的那隻白鴿。

那隻白鴿,和牠聖經上的祖先一樣,負起了守護的責任。

聖經上的鴿子,給挪亞方舟上的所有生命帶來希望。那這隻門楣上的白鴿為主人帶來了什麼?

我相信,它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還有,一種對主人的永恆守護。

威武的雙獅是白鴿的守護,畢竟白鴿是不該沾染太多剛強之氣的。

雙獅,是與白鴿不同的剛強看守,只願在這一剛一柔的守護下,這一家子能夠安居樂業,歲歲平安。

前線的前線,需要特別的守護。

有的守護在明處,有的守護在暗中。

埔頭的白鴿在門楣上看守著第一線,內部聚落的庵頂則有一隻隱身在荒煙漫草間的風雞無聲無息的守護烈嶼。

庵頂的兩棵百年老樹下,不知道多少軍民在祂們的庇護下走過戰爭,如果不是有心人的刻意搜尋,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知道老樹守護著防空洞。

烈嶼所有被列管的珍貴老樹都在這裡了,百年的老樹有著百年不變的守護。

人們說,后宅這個營區曾經是烈嶼北邊等級最高的營區。

也就是說,在這個前線的前線,這裡是最重要不可或缺的地方。

麥田捕手曾說過,他曾經所在的據點如今已經湮沒。

所以,我寧可相信,他曾經在這個烈北最高的營區出現過。

如今,這裡是個開放空間,留給曾經的草綠青年拾取點點滴滴的回憶。

我的麥田捕手,我在烈嶼北方的行旅不知是否重履你的舊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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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雁南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