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迎城隍這幾年的隊伍中有一群孩子,全程以步行的方式參與繞境遊行,與這群孩子同年齡且同樣裝扮的的小朋友大多是坐在藝閣或化妝車上,由親友或其他大人或推或扛的走完全程,而這群孩子不但全程用自己的雙腳行走,在某些特定地點還要開始演陣,算是整個遶境隊伍中最辛苦的一群孩子。他們來自於後浦南門境,血脈裡承襲了祖先艱苦出海的精神與毅力,也以這樣的堅毅特質吸引著參與迎城隍祭典的所有人。
他們所演的陣頭不以「陣」為名,事實上,與其說他們是在演陣,不如說他們是在演一齣行動劇,一齣被稱為「鄭元和打花草」的行動劇。
「鄭元和打花草」這個陣頭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其中有幾個化丑角妝打赤膊的男生,由於胸腹部被畫上了滑稽的圖案,與台灣演藝活動偶見的肚皮舞極為相似,出見者往往會誤以為是「肚皮舞」。事實上,整個演陣的過程中並沒有肚皮的動作,演陣動作最大的特徵是一組七拍的動作,尤其是拍胸的動作特別明顯,因此也被稱為「拍胸舞」。
「拍胸舞」在中國早於2006年便被登錄為中國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中(編號Ⅲ-12),是福建省最具代表性的民間舞蹈,相當受到重視,主要流行在閩南地區,尤其是泉州地區,無論是大型文化活動或是私人的婚喪喜慶,都可以看到一群漢子或是裸露上半身,或是穿著簡單的護胸背心,便以粗獷豪邁的肢體語言,依照一定的程序完成「拍胸舞」的動作。而受到泉州文化圈影響的區域,例如金門、台灣等地,也都看得見「拍胸舞」的演出,只是因為地理條件的阻隔與地方文化的差異,不同地域的「拍胸舞」也呈現出不同面貌,也有著不同的名稱,金門的「鄭元和打花草」是一例,台灣的「七響陣」也是一例,演出的對象也由原來的精壯漢子變成兒童或是女子,表現出因地而異的多樣風貌。
依照中國文明網(http://www.godpp.gov.cn/wmzh/2007-07/11/content_10545116.htm)上的資料,「拍胸舞」的記載始於宋代,宋代閩南梨園戲(南戲)劇目《鄭元和》中的《蓮花落》一場中就有拍胸的動作出現。而有人考證泉州的拍胸舞是泉州原住民閩越族舞蹈的殘留,是閩越人對於蛇圖騰崇拜的歷史見證,是具有特殊歷史文化價值的閩南民間舞蹈活化石。
關於「打花草」這個名字的由來有幾個說法,有說是以主要舞者頭上所戴由紅布條與稻草混合編織而成造型特殊的草圈而來,這個草圈在接頭處會留出一段長約10幾公分向上翹起的頂端,也因為這樣的造型看似吐信的蛇,而與閩越人的蛇崇拜有了關聯。另一種說法是,早期舞者是以草繩做腰帶,加上拍胸的動作,故稱打花草。再來的說法是從鄭元和的故事去作發想了,說鄭元和重遇李亞仙後仍不思上進,李亞仙在花園中打花草勸進鄭元和,不過這種說法與戲曲故事所言差異過大,不知此說出處為何?
前些年某次的迎城隍期間,廈門來的高甲戲團團員以「拍胸舞」與南門境「鄭元和打花草」的孩子們一起參與夜間的踩街活動,簡單的三人組合,以絲巾權代頭頂的草圈,手中的道具也換成了鈴鼓,拍擊身體的方式也略有不同,雖然成人的肢體語言比孩童豐富許多,但大致的動作仍是十分相似。
「鄭元和打花草」這種表演的形式依照《金門民間戲曲》一書的記載,起源自民國卅四至卅七年之間,人稱「南門歌仔」的南門里歌仔戲班,這個戲班曾經紅極一時,後因人口外流而停演。民國卅八年,當時的金門社教館館長王秉垣以免除勞役為誘因,鼓勵失散的團員歸隊,重組「萬劇社」,但在民國五十年戲班仍難挽解散的命運。但戲團的班底卻成為往後廟會陣頭演出的基本成員,尤其當南門境輪值時,就會出現由「鄭元和學丐」改編而來的「打花草」陣頭,演變到今日,這個陣頭成為後浦南門的特色,每年迎城隍期間都會出現。
除了南門之外,《走進東林》網站中敘述了一種被稱為「鄭元和」的戲曲:
鄭元和為唐朝人氏舉人,為進京參加狀元大考,落腳於北京歌妓院內,因見妓女李亞仙貌美而被迷住,李亞仙為賣藝不賣身之妓女,因長住技院而未參加會考,身上金錢用罄而被李阿媽趕出,於是流落於破土窖內乞丐營,與乞丐學藝當街賣藝為生,時過三年,李亞仙見鄭元和為一可造之材,便私自出錢幫鄭元和進京赴考,鄭元和也順利考上狀元而封官,當回到乞丐營見呂蒙政於門口題一上聯『官居一品呂蒙政』,他便對一下聯為『為政三公鄭元和』,而後人便將鄭元和當街賣藝之技藝稱之為『鄭元和』,民國六十年代以前為烈嶼鄉每逢年節均相當盛傳,並以九男七女所組成。由於人口外流現僅有當時參與演出的師傅五、六人存在,本鄉將借由此次研習,將傳統民俗技藝再相傳,發揚民俗文化。(走進東林http://www.jhes.km.edu.tw/2006/cont5/cont5-6.htm)
而這種戲曲表演形式與現在所看見的「鄭元和打花草」相當的類似,或許是因為地區的不同所產生的差異。
「鄭元和打花草」除了空手男性拍胸舞的動作之外,另外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蓮花棒」道具的使用。而「蓮花棒」的出現則可看出此陣頭與明代薛近兗所作《繡襦記》的關連。
《繡襦記》是出現於明成化、弘治年間的一部傳奇作品,由薛近兗(一說徐霖)以唐白行簡傳奇小說《李娃傳》、宋元南戲《李亞仙》、元雜劇《鄭元和風雪打瓦罐》、《李亞仙花酒麯江池》及朱有燉雜劇《曲江池》為基礎改編而成,共有共四十一齣。其中第三十一齣《蓮花》敘述因為留戀青樓名妓李亞仙的鄭元和千金散盡後被老鴇趕出妓院,在喪禮賣唱被父親發現後又被打成重傷棄置街頭。兩個乞丐這時收留了鄭元和,並教他「蓮花落」以乞食謀生,「蓮花棒」便是他的隨身道具。後來李亞仙的婢女在街頭發現了沿街賣唱行乞的鄭元和,回家通報小姐,原本閉門不見客的李亞仙趕緊出門尋找,兩人終於在雪地裡相逢。
南門境孩子所演的「鄭元和打花草」便是以手持蓮花棒的鄭元和為中心,另外兩個跳拍胸舞的男生演患難中收留鄭元和的乞兒,其他繞著鄭元和繞圈的自然就是李亞仙及相關人等了。演陣的過程其實就是在重演才子佳人久別重逢的一幕,在迎城隍這樣熱鬧的場合中,更是讓人感受到團圓的喜慶之氣。
不過在城隍遶境這樣人潮洶湧的地方,摩肩擦踵的人群不但會影響「鄭元和打花草」這齣行動劇的進行,對於演陣小朋友的安全也是一種威脅,所以全程都會有南門境的長者隨行,以細繩圍出安全的距離,讓這些孩子們可以安心地演陣。
雖然現在所見「鄭元和打花草」演陣者都是小朋友,但以前演陣的都是大人,因為人數不足,後來才改成以小朋友為主。其實許多傳統陣頭到現在都面臨了傳承的問題,不少陣頭更是因此消失,依照《前進東林》網站的敘述,這個陣頭曾經也有過風光的時候,但如今幾乎只有在後浦南門境看得到,或許要歸功於整個南門境居民對於這個陣頭的支持吧!
上圖的長者是南門里的里長,自從我五年前開始記錄金門迎城隍的活動以來,每年都可以看到他與里民們一起為包括「鄭元和打花草」在內的南門境陣頭的支持與努力,前些年他更與小朋友們一起參與夜間踩街,也因此讓我看見了這個陣頭主角原本該有的扮相。不過演鄭元和依舊還是小朋友,或許能讓小朋友喜歡這個陣頭,讓這個傳統延續下去,是不是主角對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吧!
這張照片可以看出老里長參與踩街演出時有多賣力,重擊後泛紅的前胸及大腿說明了一切。
我很幸運,幾年前就有機會看見迎城隍祭典期間整個南門境在南門天后宮動員準備的工作,看著里中的長者,大哥大姐們自發性地到廟口為孩子們化妝換裝,那種整個里動起來的感覺是很讓人感動的,而他們對於外人的友善與熱情更是我每年迎城隍回金門的主要動力。雖然幾年下來,演陣的孩子陸續有更換,年長的不再繼續打花草,而成為鑼鼓隊或是加入扛轎的隊伍中,但對參與祭典的熱情與投入卻是不曾改變。
以前的孩子長大了,新加入的孩子們已能加入演陣的行列為榮,或許就是這樣的榮耀感支持著南門境內世世代代的孩子們,不只綿延了父祖留下來的傳統,也為人們的心中帶來了無限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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