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役的地點是在一年下雨兩百天以上的港都,不屬於陸海空三軍的部隊平常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夜裡帶著狗延著海岸散步。

像這樣灑在外面執勤的部隊通常三人一伍,帶隊的大多是士官或資深的弟兄,剛下部隊的菜鳥大多是攜行兵,行伍中的第三員,負責背攜行袋,攜行袋中有著各式的聯絡及救命裝備,聯絡裝備是讓成員發現狀況時使用,至於救命裝備呢,則是讓弟兄落海時可以救命,以免三人出隊兩人回。

菜的時候,因緣際會地到一線待過一陣子,因為身分特殊,所以行事特別低調,份內的事做完了,還會拉著唯一相依為命的同梯弟兄去找班長跟學長討事做。像是一大早起床先幫學長打好飯菜,然後等收操的學長回來,接過他們執勤帶出去的槍做基本保養,讓學長們洗完澡可以早早休息就寢,或是跑去庫房裡看看有沒有需要整理或是翻堆的事。那段時間雖然短,卻是我軍旅生涯中最懷念的一段時間,畢竟三個月中換了九次單位的漂泊感並不好受,能夠有一個安定的地方可以棲身,那種歸屬感是很難形容的。

雖然,後來我還是被調離一線,但是每次運補時,都會特地親自走一趟,去看看那個小卻人情味濃厚的營區,跟班長和學長們聊聊天,順便看看營區裡還缺什麼,下次運補時再一起配送過來。

在那個營區印象最深刻的回憶,是第一次跟學長出夜巡。

出發前想著受銜接訓時教育班長說的話,很怕出勤後會被學長欺負,心裏真的忐忑不安,帶隊的學長又是隊裡有名的新兵殺手,對於新弟兄要求之嚴格是隊裡人所皆知的,我出發前拿起我的筆記本,一一確認攜行袋裡的裝備是否完整,然後翻到記著守則的那幾頁反覆背誦,不然等一下背不出來就有苦頭吃了。

值星班長看出我的緊張,拍拍我的肩膀要我放輕鬆,也交代另外兩位學長對我要多多照顧,盡量不要讓我執勤時拿到槍,也不要對我有太多的刁難。不過看到帶隊學長那張嚴肅的臉孔,我實在是無法不緊張。

上半夜,就在學長的帶領下,我繞著東北角的某個港口走了幾圈,帶隊的學長視線留在海面的時間比在我身上的還多。雖然唸研究所時也常熬夜讀書,但這樣整夜走路倒是第一次,漸漸地,我體力有點不支,睡意也越來越濃。

然後,帶隊學長把隊伍帶到漁會的某個角落定點,我心想:「糟糕了!好戲要上場了!」

帶隊學長親自確認我身上該在的東西都在,口令守則都記熟之後,講了一句讓我永生難忘的話。

「學弟,你累了,先睡一下。」

身為全隊最菜的二爺,學長的話就是聖旨,我抱緊攜行袋,不安地縮在角落休息。帶隊學長點起了菸,不發一語地凝視海面,另一位學長則是拿著槍,看著路上來往的車輛。

那一刻,我很感動。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學長制」,我希望這樣的制度永遠不要消失。

當我再度張開雙眼,已經一小時過去了,兩位學長看我醒了,就照著時空因素表的行程繼續夜巡,而我心裡帶著學長對我的關懷,默默地完成了生平第一次的夜巡。

我告訴我自己,將來我變成學長時,我也要這樣照顧學弟

夜巡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很久,一個禮拜後,我就跟其他同樣是碩士的同梯通通被調回指揮部了。

在指揮部的日子,每天都在玩數字遊戲,畢竟兩三千人的吃飯問題要擺平並不容易,還要想辦法擠出一點錢來讓一線辛苦的弟兄營舍住的舒服點,生活過舒服點,就這樣,我大半的軍旅生活就在柴米油鹽中渡過了。 

再次出夜巡,是在臂章上有三個勾的事了,那時候遇到大退潮,一線兵力吃緊,所以業務部隊的我們也要到一線幫忙。隊裡的學弟有許多是從來沒有下過一線的,遇到出夜勤,每個都是叫苦連天。

我很喜歡在這樣的夜裡,在定點告訴他們我第一次夜巡的故事,然後告訴他們:

「學弟,你累了,先睡一下。」

當我走在小金門東林的老聚落,看到屋脊上那個與新水塔並存的老水缸,服役時的那種感動又再度的出現。

老水缸,是一種對家戶守護。

在金門,許多傳統建築的門牆或屋頂上會擺放碗、罐、水缸等等的容器。這些容器的功能並不是單純的儲水,而是有進一步的特殊功用。

在雨水降臨的日子裡,這些容器可以承接降水,當屋宅不幸發生火災時,這些水也許就可以派上用場。

當然,杯水車薪,就算是積滿一水缸的水,只怕在火災時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場,但是「水剋火」的鐵律讓這些容器有了辟火邪的功能,而且還能祈求雨水豐滿,五穀豐收。如果容器裡積存的是經過法事的符水,那就象徵驅病,而有將病魔趕跑的功能了。

老水缸的黃金歲月隨著時光之流的前進已一去不返,對於家宅的守護是它所僅有的堅持。不過,現在的它並不寂寞,新一代的守護已經出現,雖然不繡鋼水塔的功能不一定比它強,但是水塔中積存的清水卻是一家健康的保障,也就是說,新水塔也是一種看守,守護著家戶成員的健康。

烈嶼東林的屋脊上,我看到了守護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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