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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鼓」(lrigu)是魯凱族語,意思是「榮耀的象徵」。

幾天前的夜裡,吃了藥正準備就寢,突然電話響了起來。

「是哪隻『小白』這麼晚了還打電話來?」心裡嘀咕著。看看來電顯示,號碼是同事的。

好吧!那就接電話吧!

打開手機,那一端劈頭一句話:

「雁子!杜爸走了!」

渾渾噩噩的聽完電話,突然發現,空氣中隱約流動著百合花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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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杜爸的初次相遇是在某一個三月的夜裡。那一次,為了公務要上霧台一趟,剛好幾個朋友也要上霧台,於是一行人在屏東會合後,驅車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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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同事是已經幫我安排好住的地方了,只是一個人住總覺得夜裡無聊,所以我就跟大家一起住到杜爸的家裡。雖然事前就知道杜爸是個藝術家,但進門的那一刻,大家還是驚訝到偋住了呼吸。

「我們是住進博物館了嗎?」

屋子裡,數不清的蒐藏及作品,頓時,我覺得跟大家一起來住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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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有許多東西都是杜爸打獵而來的,經過杜爸的一雙巧手,變成了美麗的藝術品,就連打獵用的工具也經過一番美化,幾乎讓人忘記這些武器的真正功能是用來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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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爸話不多,後來我們才知道,杜爸的日語比華語好。同行的朋友中有人精通日語,透過翻譯杜爸告訴我們許多關於他們部落的傳說,還有屋內這些擺飾的意義。最讓我們覺得有趣的,就是關於魯凱族「頭冠」上那些頭飾的意義。

基本上,魯凱男人會把獵物的角、牙及爪子放在頭冠上。如果擁有受到認同的專長,也可以在頭冠擺上特定的象徵。而百合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戴的。男人要累積獵到五隻公山豬才可以戴第一朵已經開的百合花當頭飾,之後要在一次打獵中同時打到兩隻才可以加戴第二朵,三隻可以加戴第三朵,四隻加四朵,五隻加五朵,但頭飾上的百合花不會超過五朵,如果超過五隻或是打到的獵物累積到一千隻,就有資格戴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至於女人,想要戴百合花必須透過特別的儀式,而且必須是婚前貞潔或是婚後守婦德的女人才可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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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爸的頭冠上都有三朵盛開的百合花,也就是說,他曾經一次打到三條山豬。

「而且要跟族人分享才算」杜爸透過翻譯告訴我們。

除了這些之外,頭冠上的琉璃珠也有不同的意義,像是他這頂頭冠上的珠子,代表的是「勇士」,也就是「勇士之珠」,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戴的。但是慷慨的杜爸除了讓我們這一行人的男生都戴這頂鑲有勇士之珠的頭冠拍照之外,還讓我們戴著用真熊掌作成的頭冠拍照。

「杜爸!你們的頭冠怎麼這麼重!」同行的朋友戴了之後發表第一個心得,杜爸聽了靦腆的笑了。

「連這樣的頭冠都沒辦法戴,還叫什麼勇士啊!」同行的女性友人無法體會我們這些男人戴著頭冠後頭上那種重量感,虧了我們一頓。

也不能怪她們,因為這些頭冠她們都不可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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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頭冠中,有一頂被放在最明顯的位置,雖然裝飾不像其他頂這麼華麗,但可以感覺到它與眾不同的地位。

「這頂上面那個白色的三角形,是從熊胸前割下來的。」哇!也就是說,杜爸曾經打獵打到熊。

「將來我死後,這一頂我要戴著走。」杜爸透過友人告訴我們,當場氣氛就有點怪怪的........

當然,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們根本連摸都不敢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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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的夜是安靜的,經過一天的交通勞頓,我們也累了,早早躺平在石板屋裡,隔天一大早,大家就開始在部落裡散步,到處擷取自己喜歡的影像。

我很喜歡這一幅壁畫的感覺,群山中所有的動物手牽手快樂的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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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一圈,回到了我們過夜的石版屋前,前一夜跟我們在同一棟石版屋裡過夜的黃老師,告訴我們關於屋前這一塊石板的故事。

「在日本人剛來台灣的時候,有一次突然下了一道命令,要所有的台灣原住民派代表到日本去。那時候霧社事件剛結束沒多久,每個部落的人都以為日本人是要抓人到日本受刑,每個部落都沒有人願意去。」

「當時,魯凱族也為了要派誰去而頭痛不已,如果讓頭目去,怕頭目去了就回不來了,貴族們也沒有人有勇氣願意去走這一趟。杜爸雖然是平民,卻很勇敢的說:『我願意代替大家去日本!』後來也真的去了日本。」

「後來杜爸跟其他原住民族的代表去到了日本,日本人招待他們到處去看日本最新的建設,帶著他們到處去遊覽,他們才知道,原來日本人不是要殺他們,而是要他們看看日本到底有多進步。雖然不是去受死的,但是因為當時杜爸的勇氣,所以杜爸雖然是平民,卻可以在自己的屋前樹立一座代表頭目貴族的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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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故事,我就去工作了,回來時看見杜爸與黃老師正以地上的石版為寫字版,討論一些植物在魯凱族傳統的用法。國、日、魯凱語夾雜,片假、漢字齊用的交談,讓旁聽的我也覺得興味盎然。沒多久,朋友們陸續散步回來了,大家便都蹲在旁邊聽杜爸講述魯凱的傳統還有他過往的事蹟。許多的豐功偉業,在他口中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平常,如果不是黃老師的引言,我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眼前的杜爸,存在的本身就是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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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杜爸買了幾本黃老師的書,其中有一本的插圖就是杜爸畫的。杜爸在幫我簽名之後,還幫我畫了一隻小鷹在上面。

畫好後還一直跟我講:「畫的不好,不好意思。」

其實,我們昨天就注意到,杜爸的手,已經有點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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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爸聊的興起,便邀請我們去看他建造中的石版屋。杜爸帶著我們在興建中的石板屋裡四處走,告訴我們他將來的計畫,走了一圈下來,我們在石板屋前的工寮休息,也聽到了更多關於魯凱的故事,以及更多杜爸的傳奇,也聽到關於傳統流失的擔憂。

山谷裡,紫斑蝶乘風翱翔,有幾隻順著風飛到了工寮旁,然後又緩緩地降回谷地,或許是提醒我們這群人,今天能在這裡親炙傳奇,是一種難得的福分,我們這群旅人就像這群蝴蝶一樣,無論在哪裡遇見傳奇,將來都會回到該去的地方。

 

再次聽到杜爸的消息,是博物館開展的那一天,那是一個關於魯凱族頭飾的展覽,杜爸跟獵王還有其他耆老們是特展的貴賓,那一天我因為公務纏身而無法親自跟杜爸打聲招呼,心裡總想著:「改天上霧台再去拜訪他。」沒想到自己的身體開始出狀況,接連著開刀、住院,最近半年更幾乎是沒法出遠門。同事上山,回來也總是會告訴我杜爸的狀況。我想,以杜爸的身體,多少大風大浪都熬過來了,這些病痛應該無法打擊他,沒想到,竟然就在這波冷鋒過境的時候,杜爸走了.........

我想起自己當初跟杜爸講的那段話:「等你房子蓋好,我一定上來看你。」

看來,這是個永遠無法履行的承諾。

石板屋蓋好了,杜爸卻遠永不在了。如今的我,只能翻看之前拍的照片,回想關於杜爸的那些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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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霧台長老教會前扛著巨木往上爬的雕像,我想起關於黃老師說的一個故事:

「當年玉山要建于右任銅像時,為了要如何在山頂上建造一個高3公尺的銅像而傷透腦筋。」

「後來,他們決定要在山下先把銅像做好再運到山上。可是那時候的工具沒有現在這麼進步,於是就找杜爸幫忙。杜爸一個人就背著銅像,走到了玉山頂,于右任銅像才有辦法豎立在玉山頂上。玉山也因此變成一座4000公尺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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