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份義民廟   

諸神是強大而無限;無所不至的,是至尊絕高的形象,宛如眾人的父,眾人的母。有著永不淪喪的權威,永不疲倦的憫愛,不拒絕任何卑微罪孽的種子,洗滌悔悟者的靈魂,給散亂者以統一,無助者以擁抱。諸神在兩鎮人民的心海成為莊嚴的,靈異的,牢固的沉澱。深深影響著他們的生命,思想與行為。

王幼華《兩鎮演談》

頭份義民廟

說真的,我沒有想到我會在這樣的情境下回到父親的老家。

請原諒我不用「故鄉」這樣的字眼來描述這個地方,雖然我的祖先在這裡已經經營了好幾個世代,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在這裡根深蒂固,但我對這個地方的印象真的很淡,淡到只有每年農曆正月十六時,家族成員聚集到祖墳掃墓前,隨著長輩採買牲禮的鎮上市集。

會演變成這樣的地步,我不知道該怪政府當年把家族土地徵收去蓋水庫,失去賴以維生土地的家族成員隨之四散,成長的過程沒有機會與這塊土地親近,還是該怪自己總是覺得這裡距離台北太遠,沒有時間常常回來看看。

不過有一件事我很確定,那就是我以我身上流的血液為榮,而且我會清楚的讓後輩知道,他們身上流著客家人的血,想要不學客家話,門都沒有!

不過要說對父親老家的回憶,除了掃墓時眾多搞不清楚稱謂的家族成員之外,應該就是鎮裡大廟作醮時,那一隻隻讓人望之興嘆的「神豬」了。

頭份義民廟

這是我第一次在沒有作醮的日子來到大廟。之前就知道大廟是拜「義民爺」的,只是每次作醮都把注意力放在外面那些趴在架子上,除了頭頂中央鬃毛之外,全部剃光的神豬。與其說是注意誰家的豬比較肥重,倒不如說是看誰家的裝飾比較華麗。當然還有廟附近各式各樣的小攤,或許就像作家所說的:

或許大多數的人們都不清楚節祭的來由。但都隨著年度裏這日子的來臨而興奮,隨著那熱鬧的洪流,不論山鎮,海鎮,不論過去的恩怨血淚,曾有怎般的對立,矛盾,抗爭,每一個人的心都捲入它烘暖的氣氛中,隨之情緒高漲,情不自禁的投入祂的行列。

至於廟的本身,反而沒有太過留意,如今在這樣平淡的日子裡來到大廟,反而有機會可以仔細端詳這座大廟。

頭份義民廟

我拿起了相機,穿梭在安靜的殿堂中,市區的喧囂似乎被厚重的大門隔在門外。當我訝異於廟裡竟然有十殿閻羅審判亡魂的圖像時,恰巧經過的廟中長者興奮地要我跟著他走,他要告訴我更多值得拍的故事。

頭份義民廟

長者帶著我看廟外四面淺浮雕的石刻,石刻內容是清朝以來「義民爺」的事蹟,從康熙六十年的「朱一貴之亂」到乾隆五十一年的「天地會之亂」,再到同治元年的「八卦會之亂」,從鳳山到八卦山,再到斗六門,都有著義民爺的事蹟。看著長者以義民爺事蹟為傲的神情,我想,只要是客屬子弟,都會以這些安定平亂的戰功為榮。

「朱一貴之亂」,朱一貴起事於岡山,匪黨趁機劫掠,客家民眾起而護衛鄉土,殉難的人被地方人士合葬並祭祀。

頭份義民廟

「天地會之亂」,李爽文自大里杙起事,攻陷中南部要隘,並向北推進,清廷利用粵籍民兵助戰,功成之後,乾隆皇帝御筆初封「義民」,然後再封「懷忠」,再來封「褒忠」。

頭份義民廟

「八卦會之亂」則是指戴潮春事件,竹苗義民再度投入救亂行列。三場戰役,犧牲不少客家先民,為了紀念這些捍衛鄉里的義勇烈士,才會建義民廟。

當然,頭份這座義民廟並不是祖廟,祖廟是在新埔。每年祭祀都要長途跋涉,所以地方父老才會在光緒十二年在此倡建此廟了。

頭份義民廟

百多年來,「褒忠」的匾額年年不斷承受鎮民香火。就像作家所言:

這匾額雖非親題的那塊,但精巧的仿製工匠將這位武功文化蓋世皇帝的筆法,模仿得即為精確。本鎮的鄉勇們確實替清朝立了大功,平定了反賊,保衛了他們既有的土地。

頭份義民廟

看完外面,長者引我進入大殿。大殿裡,正中央「褒忠」匾下是一塊很大的神主牌。長者告訴我,這是義民廟與其他寺廟最大的不同點。大部分的寺廟主神是一位神明,義民廟裡,主神卻是千千萬萬個義民爺,所以不會有神像,而是一面神主牌。

我合掌膜拜,再抬頭看看主神位,華麗的神龕上,依舊不忘刻上「聖旨」二字。

介紹完,長者去忙了,留下我自己獨自走在這個千萬義民鎮守的空間中了。

頭份義民廟

義民廟裡,除了義民爺之外,祭祀著許多其他神明,從玉皇大帝到觀音菩薩,從註生娘娘到財神爺,幾乎人們所祈求的願望,該拜的神,這裡都不會缺席。

神明在無形的支配著鎮民的心靈,鎮民也毫不饜足向祂要賜一己之福。.....考試上榜,中魁,病厄消除,事業在困境中有貴人相助,詛咒不利於己的人,保佑全家大小安康,在盼望福利於一己。

作家寫下這段文字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在他眼前又是什麼樣的景象?是不是,他也站在我現在站的地方,抬頭看著同樣的諸天神佛,心裡有著同樣的感慨?

有太多不合理和奇蹟在支持人們的信念。時間是含混的,人性是混淆的,神的恩賜也是不確定的,人們喜歡這種混淆。他們擁擠著,推攘著,向神大聲疾呼,發出諂媚,等待著奇機降臨。

頭份義民廟

我走在這個難得安靜的殿堂中,這裡有著諸天神佛的護佑。此時的我,其實已經得到了我所想要的東西,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在塵世中可以安定心靈的角落。

頭份義民廟

神桌前的兩座寶塔型光明燈,在它玲瓏的金黃色小洞內,用紅筆寫著點燈人的名姓,一年納租金一次,繼續燈火光明下去,照亮有時黑暗下去的世界。

如果花錢就可以換來光明,塵世男女有多少人會放棄這樣的機會?於是,作家繼續寫下:

花一點小錢在寶塔佔一個小洞,日以濟夜燃燒自己星星知光的虔誠,還是大有人在。

如果你問我是否也是那點燈的一員,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我點的那盞燈不在這裡。

頭份義民廟

人在靈異的境地裡去搜尋庇護,尋找命運的解答。神,超越了人是進化動物,地表生物的界線,進入隨心思所即而變化的世界。人渴望扭斷,掙脫人的拘限,渺小,從外在環境的影響下,在精神不斷施予極大的壓迫和撞激,在妄想和激動中或許他們真的達到了他們詭異幽渺之鄉。人們永遠在不可知裡探索,那探索或是前進或是迂迴或是循環,人們給予那些現象的解釋,像幼兒世界裡的童話,牙牙學語中雜湊的言語,但,沒有人覺得那是荒誕的,可笑的。準則是依需要而存在,而非正義公理。

 

走出殿堂,之前引導我的長者坐在廣大的廟埕前,抬頭仰望廟門上方跑馬燈的文字



標註處引用自王幼華《兩鎮演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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