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坑,墾丁國家公園的四個生態保護區之ㄧ,台灣東海岸最接近南邊的海岸,綿延隆起的高位珊瑚礁,宛如放縱的遊龍在國境之南馳騁漫遊。
要來一趟龍坑,其實沒有那麼容易,要在進去前的42天內先上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的網站申請,而且每逢週二不受理登記,每年還有兩個月的環境休養期,每次進入的人數以兩百人上限,申請進入人員當中,至少要有一人年滿18歲,隨團負責安全問題。進入時間為上午八點至下午三點三十分,離開時間為下午五點三十分。
以為這樣就好了嗎?當然不是!
最最最重要的是,進去前要先到國家公園管理處去聽簡報。如果沒聽簡報及注意事項,就算事先申請也一樣不能進去。
聽完注意事項就好了嗎?
進入龍坑前,還要憑著憑身份證件,到管理站換領出入證配帶於胸前,才可以進去。
講到這裡,我開始羨慕作家余光中之前進龍坑只要憑一紙公文就可以了。
話雖如此,為了保護龍坑生態保護區裡珍貴稀有的地質景觀與生態環境,這些管制作為是必要的,不然一經破壞,這裡的生態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夠復原。
土徑窄處,林投樹的長葉伸出帶鋸齒的綠刀向人臉揮來,手榴彈一樣的果實,乍一瞥見,也令人吃驚。*
現在進龍坑的路,已經不像作家所描寫的如此蠻荒,也不用擔心臉被林投的棘刺掃到。林投渾圓的果實看了也不再給人有手榴彈般的聯想,反倒是比較像是一顆顆高掛枝頭的小鳳梨。
龍坑當然沒有龍,但是在步道兩邊卻不時有機會看見長相像隻小龍的攀木蜥蜴,看見人也不閃躲,只是靜靜地趴在樹幹上,被逼急了,才勉強的做幾下伏地挺身,似乎想藉此嚇走不受歡迎的入侵者。
只是這樣虛張聲勢的行為常常被人們識破,這時候牠只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逃之夭夭。
不久更聽見一種野性的聲籟,歎而復息,低抑而又深沉。那野籟越來越近。一轉眼我們已穿透了草海桐與林投樹叢,整個暴露在空曠的平岸。*
穿過了作家筆下的草海桐與林投樹叢,遠遠地就可以看見海,白水木則以不可思議的低矮姿態貼地生長,讓人忘記它原本是可以長到10公尺高度的喬木。
再來的這一段路,沿途看不見高大的樹木,在東北季風的吹拂下,植物以最謙卑的姿態在石頭縫中生長,高度絕對不超過旁邊的岩石,造就了這片宛如荒原的景象。
其實,這裡是不適合植物生長的,強勁的季風加上淺薄的土壤,可以說是逆境中的逆境。生長在這裡的植物,只能讓自己變的更堅強,讓自己的葉片加厚,厚到季風無法攀折,厚到人畜無法侵犯,卻不因此而讓自己特立在地表上,只是低調地在這個台灣最南端半島的半島上努力的求生存。
這一大盤高位珊瑚礁,原來是從海神的地窖裡緩緩升起,像一尊遲鈍而有耐心的黑獸在浪裡抬起身來,而我們都跨在牠的背上。*
我們都登上了龍脊,那上面的鰭鱗也很難立腳。幸喜有一條非喬非棧的方木板路,帶我們直到懸崖邊上。*
如果不是這些木板路,要在嶙峋的巨石間前進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腳蹬涼鞋,那更是跟自己的腳板過意不去。在這個幾乎找不到一塊平地的荒野間,穿雙能保護腳底的輕便鞋子才是明智之舉,否則一個不留神掛了彩,就大掃遊興了。
長風對遠雲說,這裡,就是天之涯,海之角。*
作家有作家的浪漫,眼裡不只看見了怪石,也看見了遠雲,更感覺到長風與遠雲相伴到天涯海角的浪漫。
在這裡,浪漫的何止長風遠雲,珊瑚礁間無處不見相互守護的深情。無論風化的力量有多強,彼此的距離因為長年的日曬雨淋而逐漸拉遠,但石頭仍然努力的拉緊對方,讓起自地質年代的深情永遠都在。就算真有那麼一天,石頭老了,再也拉不住對方,起碼人們還是能看到它們曾經努力的痕跡。
木板路的最高點,可以看到太平洋濱的海灣,新生的珊瑚裙礁仍在海水中滋生,也許假以時日,嚐遍千年萬年風波的它們也會被抬起到我們所在的高度,成為另外一條龍。但此時,它們就像作家所言的:「在強勁的海風裡維持一個最生動的花季」,維持著「最狂野最即興的噪音」。
幸運的是,我們不像作家是在雨中前進,不用忍受使人寒顫的勁風當面摑來,迎接我們的,是一片美麗的碧海藍天,是一片帶著海洋氣息的和風煦日。
遠遠望去,海灣那一頭的崖面上,是一片青綠的龍磐草原,懸崖腳邊,是一塊塊滾落的巨岩。曾經被高高抬起的珊瑚礁岩,原來也會以另一種不同的姿態回到濱海故里,接續與浪花相濡以沫的逐波歲月。
原來,不只人會敘舊情,石頭,也是會戀舊的。
我走進了山谷,這裡被人們稱為「龍坑大峽谷」,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教人很難相信如此充滿美國西部風味的景象是在台灣。
只是,這裡並不是個久留之地。峽谷壯闊雄偉的景象讓人驚嘆之餘,常常忘記懸崖頂上的石頭隨時都會落下來。所以最好還是快快走過這個不知何時會有礁岩崩落的崖崩景觀吧!
作家說,整個龍坑藏著兩條龍,一條暴露在海水的陣前,另一條一面臨谷,一面連接沙坡。臨谷的內龍,據作家說在沉鬱的天色下,像是一群蹲踞的妖獸畸禽。不過在這樣晴空下,卻是看不出巨石的詭譎,作家筆下「噩夢大展」的景象大概只能在夜色低垂時看見了。只是到那時,早已超過了保護區開放的時間。
作家的旅程結束在勁風、溼雨、浪潮及如黑獸眈眈的巨石間,而我們卻因為頂上的艷陽不得不離開這個眺望太平洋與巴士海峽轉彎處的半島之半島,看著前人努力保護的成果,我們該感謝那些把這裡劃為保護區的人們,如果沒有他們,這樣的奇景在地小人稠的台灣絕對無法留存到現在。
想到這,突然覺得之前繁複的申請過程也不算什麼了,希望這裡的奇景能在國家公園的保護下永久保存,讓後來的人也可以在這裡感受到造物者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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