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雲海 

不必為我懸念 
我在山裏…… 
            鄭愁予《山外書》

車行至太平山,已近黃昏。

拜前日濕潤水氣之遺澤,山上,有了雲海。

太平山 

其實,一開始並沒有計畫到山上來的。來宜蘭純粹只是為了看一年一度的台灣燈會。同行的友人在行程規劃時,表達了想上山的意願,「太平山」也就成為我們這次蘭陽之旅的一個重要的驛站。

這是咱的青春嶺
這是咱的太平山
青春在紅顏歲月
更在心內一方春華
穿梭日月永不褪彩
太平在烽煙之外
亦在無恙的靜好
散步凡常一無驚怕 
        李潼《山嶺》

太平山鐵道 

距離上次來太平山,已經是好幾個寒暑前的記憶了,久的幾乎已經忘記山上是什麼樣的景象,隱約記得的,只有山上那道窄窄的軌道,還有行進時「蹦蹦」聲不絕於耳的小火車。

這一天,最後一班已經行駛過了,勞碌一整天的火車頭,靜靜地在車站裡停憩著。不過,嘻鬧的遊人不斷在四周徘徊著,讓人不禁為它的被叨擾而感到一絲同情。

只是,它似乎對此景已經習慣,依舊保持著不變的靜默。

太平山 

詩人余光中在《記憶像鐵軌一樣長》中引用了土耳其詩人塔朗吉(Cahit Sitki Taranci)的詩:

去什麼地方呢?這麼晚了, 
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  
淒苦是你汽笛的聲音,  
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  
為什麼我不該揮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  
去吧,但願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火車休息後,向著兩端延長的鐵軌,依舊如詩人所說:「似乎把住了人間的動脈,總是有情的」般,將觀者的思維帶往有情,也似乎把人的記憶「接去未知」,「遠在千里外」「最好是永不到達」。

太平山 

山裡的夜,來得早,太陽從山頭落下沒多久,天就完全暗了下來。

夜裡的山,星光貼近而來。

眸與星子已如斯臨近 
啊啊少年 縱讓星芒刺傷也是好的
                鄭愁予《垂直的泥土上》

蒼穹下,指天而立,每個人在天幕上畫下自己的星圖,管它是中國的紫薇北斗,希臘羅馬的仙后獵戶,還是日本的三顆星。

你與我,自己有自己的星圖,清冷的天狼,或許不是星圖上最亮的星,縱使天文學家早已將全天第一亮星的寶座給了它。

星子們都美麗,分佔了循環著的七個夜 
而那南方的藍色的小星呢
源自春泉的水已在四壁閒蕩著 
那町町有聲的陶瓶還未垂下來 
啊,星子們都美麗 
而在夢中也響看的,祇有一個名字 
那名字,自在得如流水…… 
                鄭愁予《天窗》 

我的亮星,是獵戶右肩上的參宿四,紅色的巨星,現在看到的光芒,是520年前,從星星放射出來的。那麼現在從星星上放射出來的光芒呢?再一個520年後,是否我還會記得曾經這樣著凝視著它?

而是否淡的記憶 
就永留於星斗之間呢? 
如今已是摔碎的珍珠 
流滿人世了……
        鄭愁予《雨絲》

太平山 

森林已在我腳下了,我底小屋仍在上頭 
那籬笆已見到,轉彎卻又隱去了 
該有一個人倚門等我 
等我帶來的新書,和修理好了的琴 
而我祇帶來一壺酒 
因等我的人早已離去 
雲在我底路上,在我底衣上 
我在一個隱隱的思念上 
高處沒有鳥喉,沒有花靨 
我在一片冷冷的夢土上.....

森林已在我腳下了,我底小屋仍在上頭 
那籬笆已見到,轉彎卻又隱去了
                鄭愁予《夢土上》

山中讀詩,心中另有一番體會,宛如詩人剛將詩提在牆上,筆墨尚未乾透,總有種「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啊!」的那種悸動。

早春的太平山莊,春神的腳步似乎尚未來到這個地方,不見盛開的花朵,也不聞啁啾的鳥鳴,只有一種寧靜,滿溢在掿大的山林中。或許,山林在等待吧?又或許,是一種思念?一種遺忘?

太平山 

通往觀音石的步道,現在是不通了,厚厚的苔痕,早已掩去前人的足跡,只留下鎮安宮前陶板上那首李潼寫的詩:

太平山 

文殊行過觀音石步道
探望職守山巒的鄭成功
詢問他 百年心情

朝山石階陡長
嚇畏了肢體軟弱的香客

可以說潮汐澎湃的節奏
令我懷想嗎

若廟基再墊高七丈七
或能眺見山外山的海洋
             李潼《望海》

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情境,很有「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的纏綿詩意,似乎小徑的那頭,有誰在等待著,有著永不怨懟的期待。或許,等待的人,心中早如古井之水,只有在某個不期然的時刻,會有「可以說潮汐澎湃的節奏,令我懷想嗎」的感觸。

太平山 

看到這兩棵樹,讓我想到鄭愁予的《卑亞南蕃社》:

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 
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紡織機 
松鼠的梭,紡著縹緲的雲 
在高處,她愛紡的就是那些雲 
 
而我,多希望我的職業 
祇是敲打我懷裹的 
小學堂的鐘 
因我已是這種年齡 
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 

感覺上就是一棵頂天立地的強壯大樹旁,有一棵婀娜多姿的樹相伴著,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對夫妻樹,只是太平山的「恩愛夫妻」給了另一棵樹。

太平山 

這棵樹,主幹早已斜傾了,甚至讓人感覺不出生氣,蘚苔與蕨類,不知何時已經著生在上面。但是新生的兩個新幹,卻宛如同根生,相伴向上生長,一起承受風吹日曬雨露。             

太平山 

你我走在相同的山路
卻踏入殊異心境
生命的光影曲折
每一道細微投射
都迤灑七彩虹光的心路

你驚呼或我讚歎
且慢
且踏實行去 一步步
聆聽 腳掌與步棧的輕響
             李潼《心路》 
 

走完翠峰湖環山步道,搭過蹦蹦車,太平山的行程算是結束了,下山時已無前日的雲海相送,只有永恆的聖稜,注視著我們這群無法留駐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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