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飛－金門

十年了。

說真的，我已經忘記十年前的這個時刻，我到底在作什麼，只記得一大早到辦公室時看到同事們都還活著的喜悅感覺。

當然，還有十年前的昨天，天亮之前，那一段恐怖的記憶........

九二一大地震發生的那個時刻，我，人在台中。

記得那一年，我剛從部隊退下來，帶著簡單的行李，從島嶼頭的雨港，回到陽光燦爛的太陽城，到新單位報到，展開人生的另一段旅程。當時，我覺得往後的日子應該就能如自己期盼般的平淡度日，過著低調平凡卻能隨心所欲的生活。

真的，當時我真的這麼以為。

9月20日的晚上，氣象預報說可能會有颱風，那一晚，風是涼了點，不過有個學弟隔天要回僑居地，所以幾個朋友幫他餞行，當時在學弟住處舉杯暢飲的我們，只覺得這樣的涼風剛好，剛好可以化去因為酒精入喉而微微升高的體溫。在這樣微醺的時候，當地面開始搖晃，我們也只當是一般的地震，但隨著震度的增強，體內的酒精也逐漸從毛孔逸去，當意識到情況不對時，連加件衣服的時間也沒有，一衝出門，就看見電線桿倒下來，一路往鄰近的學校跑，就看著地面沿著馬路裂開。

直到天明，我們與其他的附近居民一起擠在學校操場中央，酒醒後，那一晚的風，真的好冷。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對地震的話題相當排斥，畢竟那段時間裡看到了太多倒塌的房子，聽到了太多有人過世的消息，甚至就連921 147這幾個數字，也能引起心裡的一陣恐慌，閉上眼睛似乎就能看見裂開的地面，倒塌的電線桿，或是從民家中爆出的火燄，真的，我受夠了。

為什麼不離開台中？

或許就像朋友說的吧！

雖然地震讓一切都不一樣了，但是我們還活著啊！活著！就夠了！

只是心裡的障礙總是難以克服，就算「九二一地震教育園區」成立時，已經是地震過後五年的事了，我卻依舊不會想踏進去，因為，我怕那一夜的記憶又會被喚醒。

今年是第十年，地震過了十分之ㄧ世紀，我來到了教育園區，心中依舊忐忑。

一如我所想像的，園區的主色是低調的灰，除了保留光復國中操場舊跡的紅色跑道與綠色草坪之外，建築的無彩度的灰色基調，似乎試著將記憶以時光洗鍊，沒有張揚，也不是刻意的憂傷，就是淡淡地，悠遠地，平鋪直述，留下十分之ㄧ世紀前那一晚的痕跡。

進入園區的第一個館就是「車籠埔斷層保存館」，在大地震發生之前，沒有人注意到這條斷層，也不會想到這一條幾乎被遺忘的斷層竟然動了起來，而且在短短的時間裡造成了2415人的死亡。

剖開地面來看，斷層不過是道彎曲的砂層，但它從水平到彎曲的過程裡，所釋放出的能量卻足以讓整個島嶼撼動。地動驚魄的那一瞬間，地層印刻了當時的記憶。說明牌上喃喃道出地底的故事，看起來似乎只是一段知識的述說，只有當時目睹地層錯動的人才知道，當時被印刻的豈止是地層，許多人的心靈也被留下無法抹滅的痕跡。

我很喜歡這個館的設計，在管區及雨棚間穿梭來回的鋼索，似乎正在縫合這個由斷層造成的傷口，雖然我們都很清楚，大地的傷口不可能因為這些鋼索而縫合，就像時間的繩索，永遠不可能弭平我們心裡的傷痛，但是繩索強大的張力告訴我們，不管可不可能，我們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傷害已經造成，發生過的事不能當作沒有發生，我們所能做的，是讓傷口不要再擴大。

走過斷層保存館，下一個，是從斷垣殘壁中整理出來的空間，鋼樑玻璃屋中，幾個刻意保留的教室支柱，講著關於工程的故事。這裡是「地震工程教育館」，屋外，就是另一棟凝滯時光之流的建築，毀損教室的殘跡。

走出「地震工程教育館」，集結了地震照片與影音資料的「影像館」就在眼前。裡面包含了真情劇場、大地劇場及地震體驗劇場三個劇場，以影音資料及互動裝置讓人親身感受地震所帶來的震撼，還有地震過後人們重建的希望。

裡面有一道牆，收集了地震發生當年從9月21日到10月4日與地震相關的新聞報導，我仔細讀著每一則報導，當時的回憶又被喚醒。看看現在，不得不佩服自己，經歷這樣的災難後，竟然可以這樣走過來，找到了一條自己的道路，或許就像同行友人說的：「真的很難想像你那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怎麼過來的，說真的，我的印象有點模糊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站在這裡，有自己的生活，還可以跟他們講述那一夜的故事。

人就是這樣，或許某一段的記憶曾經因為外力像這段鐵軌般彎曲，但終究會回歸正途，繼續向目標前進。當然，有些人事後回首，這段彎曲的軌跡已經被其他的東西所置換，但日子總是已經繼續過下去了。

我想起剛才影像館裡的一段話：

雖然地震讓一切變的不一樣，但我們已走在復建的道路上。

走回園區出口的路上，我看見了毀損教室保存區的另一面，百年的傷痛已經從上一個世紀走到了現在，該流的淚都已經在時光洪流經過後風乾無蹤。殘存的建築，就像是大地受傷後所結的疤，而這道疤痕，只會隨著時間漸淡，卻永遠不會消失，因為有人，曾經看見創傷的那一瞬間，然後勇敢的挺立而過。所有的傷痛中將成為過往，但我們都在這道傷痛中得到了成長，然後，繼續走完人生未完的路程。

如果單看這道繽紛的道路，或許很難想像，之前我們曾經目睹了如此的苦難，在時光的長廊中，我們可以選擇永遠帶著傷痛前進，或是咬牙放下，重新追尋新的生活

在我十分之ㄧ世紀前的記憶裡，雖然我永遠記得那一夜的恐怖，但我也永遠記得災難過後活著的喜悅，當然，還有這一路走過來的軌跡。

地震發生的十年後，島嶼的人們經歷了另一場浩劫，莫拉克颱風再土地上劃下一道新的傷口，園區裡也設計了一個動手作愛心的活動，讓參觀的人動手用摺紙的方式，摺出一個愛心祝福卡，然後寫下對於人們的祝福。

十年前的地震，許多人在廢墟中奇蹟般的站了起來，這一次，我相信，島嶼人的韌性，也可以支持每個人往前進，讓生命力變的更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