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飛－金門

終於，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竟然這麼的快，又這麼的突然。

是不能怪其他人的，要怪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了，忘記自己雖然已經出院，畢竟還是個病人，也忘記一年前出院時，醫生再三交代不能急，凡事要特別小心，因為只要有新的感染，就要有再度住院的心理準備，而且一般人不覺痛癢的感染，就會要命。

隨著回診的時間從每週，到每兩週，然後是每個月，每三個月一次，隨著時間距離的拉長，讓我自己身體的警戒心越來越鬆懈，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白血球數量已經有九個月沒有增加，而血紅素的數字卻一直下降，然後，這一次，報告出來了，我，有了新的感染。

關於這件事，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覺得自己對不起很多人，對不起常常注意我身體狀況的醫生，也對不起一直以來支持我的家人。

醫生講的客氣，我卻不能原諒我自己，這一年大家在我身上的努力算是白費了，一切都得重來。

經過痛不欲生的治療後，我走出醫院，那一刻，突然覺得陽光特別刺眼。

就如一年前的那個午後。

醫院前的捷運站，此時正停著一部列車，不用想太多，過個卡，列車就會帶我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我喜歡淡水，高中時翹課常常就是搭了車就跑到淡水，不是在海邊吹風，就是在河堤上晃盪，讓腦波隨著水面的漣漪起起落落，看著波紋消逝在水面，然後再腦袋空空地回家，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我想，我只是要找個窗口，釋放心中鬱悶的塊壘。

這一次，反射性的想到淡水，心裡很清楚，淡水是這條路線的終點站，但卻等列車過紅樹林站時，才真正的體驗到－下一站就是終點。

終點其實一直在那裡，無論快或慢，遲早有一天會到的。

我低吟林逢源的《戍台夕照》:

高台矗立水雲邊，有客登臨夕照天。
書字一行斜去雁，布帆六幅認歸船。
戰爭遺跡留孤壘，錯落新村下晚煙。
山海於今烽火靖，白頭重話荷戈年。

終點的終點，有一座帶著夕陽色彩的堡壘，只是到了堡壘也不是真的到了終點，因為夕陽還在前方的前方。

或許是這樣，所以紅毛城的「戍台夕照」總是帶著一股特殊魔力，吸引著許多像我這樣的人在長日將盡的時候到臨。

如果說，看到夕陽代表一天的結束，那是否那些沒有看到夕陽的日子就代表沒有結束？

一天看四十四次夕陽呢？是不是代表日子正以四十四倍速度消失？

如果永遠看不到夕陽，那這一天是不是就會變成永恆呢？

追日的夸父，也許並不笨，因為他所追求的正是永恆的一天。

我不是夸父，所以只能靜默無語地看著太陽消失在海平面。

就這樣，我的生命又少了一天，與黑夜的距離又更加的接近，總有一天，太陽會永遠在我眼中消失，而我相信，與我相伴的，只有永無止盡的黑暗。夕陽的燦爛記憶，最後都將成為灰飛煙滅。

不過我知道，今天，我回到車站，列車將帶我回到起點。

生命呢？

可以回到起點再來嗎？